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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晚霞西照
進了社區門診,靠南一長溜藥柜,收費買藥都在這里,大廳北面靠墻的座椅上,坐著一些人在看書,墻角幾個小孩,在家長陪伴下打著吊瓶盯著靠里的高高懸掛著在墻角電視看,好像是一些他小時候看過的類似與中國成語故事的影碟。電視下擺著三個書柜,一個上面貼著一行字,“自愿閱讀,愛惜書籍”。另一個書柜上寫著“愛心人士書柜”,看來是人們家里不用的書可以捐到這個地方,還有一個書柜寫著“青少年書籍”,旁邊的茶幾邊有幾個小孩坐著小凳子趴在茶幾上看書。她向門口柜臺后面站著的一個清秀的穿著白大褂賣藥的一個女孩子詢問了爸爸的房間,徑直走上二樓。樓道里干凈整潔,尤其是樓道里不像醫院都是大白墻,或者全是防病小知識的宣傳畫,讓人一進來就覺得自己是個病人。而是很另類的掛著一些中國書法字畫,有些字體胖乎乎的,一看就是爸爸寫得。爸爸的毛筆字大家都說是有點顏體味道,每年爺爺家的大門上對聯從來不買,都是爺爺買了紅紙粘起來,等著爸爸過年那一天回去,大筆一揮,寫完后,爺爺就拉著她和妹妹一起鄭重的貼出去,在爺爺心里,門上因為有了爸爸的字,這個家才更像古代的書香門第。墻上還有幾幅小孩畫,畫下面貼著一個小紙條,寫著某某孩子敬獻和孩子的簡介。字畫讓這個社區門診顯得與眾不同的清新,生動,雅致。讓人不由得放松。
上了二樓樓梯,首先是三個一米五高的隔斷,上面分別寫著,全科,中醫理療科,兒科,還有一個護士處置室,輸液室打針室,剩余都是病房,每個房間里都有輸液的人躺著或者坐著,小護士走進走出,安靜有序。
在一個掛著主任室的門口,她沒敲門徑直推門走進來。
看見爸爸坐在一張大桌子后面正在看書,爸爸抬起頭也看見了他,放下書,蹭的一下,站起來,跌跤馬趴的地喊著她的小名說,快進來,快進來。爸爸拉著她讓她坐在他剛坐的椅子上,忙不迭去給她沖咖啡去了,爸爸知道她從小就愛喝咖啡。她坐在那兒掃視了一下屋子,面前的桌子正中臺式相框里是她和爸爸一起的一張旅游照。椅子右側是一臺筆記本電腦,后面也是三個大書柜,里面有一半已經整整齊齊擺滿了書籍,書柜后面是一張鋪著潔白床單的單人鐵床,和診所里病人住的一樣。這個屋子不大,窗戶向西,現在西照的陽光正好射進屋子的床上,屋子不大,最多20平米,狹長,桌子邊的北墻上整齊的掛著四幅相框,都是她不同時期的照片,有扯開腮幫子哈哈大笑的,有流眼淚的,有做作業的,有動物園看見野生老虎驚恐的。相框下并排擺著四把深棕色的椅子。一進門有一個不足一米的過道,過道南是一個隔出來的小廚房,冰箱,有灶具,電水壺比較齊全。但很整潔,像是不怎么使用的樣子。
爸爸把沖好的咖啡放在她跟前,又手忙腳亂的從冰箱里端出一大堆各色水果,還有一大盒金帝巧克力,這都是她愛吃的。桌子上一下滿滿當當的,然后爸爸滿臉慈愛的拉過一把凳子,挨著她坐下,說:快吃吧,知道你回來,爸爸出去買的,這都是新鮮的。說著把咖啡杯推到他跟前,順手把巧克力遞到她手里。一邊細細端詳了一會,問:怎么過來的。冷不冷-----,她盡量把媽媽的一些情況告訴了爸爸。爸爸偶爾會沉默一下,但馬上就會高興地說起另一個話題。爸爸是怕話題太傷感。直到屋子漸漸黑了,從窗戶口看見太陽已經落山了,淡淡的晚霞抹在西方天空的邊緣。
爸爸摁亮了燈,拉上了窗簾,問她:想吃什么?爸爸帶你去。她說,想吃你做得土豆片。
爸爸說:行,說完打了個電話,一會一樓賣藥的那個清麗的女孩敲了一下門進來,問,叔叔有什么事?
爸爸指著她對女孩說:小丁,這就是你想認識的---我的女孩,然后對她說,這是小丁,爸爸單位丁書記的女兒,今年上醫學院中醫院研究生二年級,在這幫忙,這個門診是她爸爸和我合伙開的。
她站起身和小丁點了一下頭,小丁走過來親切的拉著他的手說:哎呀,剛才進來的時候就覺得和叔叔長的差不多,真是你呀!和叔叔擺的照片還是有點不大一樣了,什么時候回來的,這幾天家里忙不忙,不忙的話咱們明天逛街去。
一看小丁就是一個活潑的女孩。
但她還是撒了個謊說:明天他要和媽媽一起出去。
小丁說:正好,我也帶上我媽,咱兩給他們買點小玩意,哄哄他們就行了,一定要給咱們自己買點好的。我開車接你們去,這樣我就名正言順不用來門診了,叔叔是吧?然后又搖著她的肩膀對她說:說好了啊,不能變啊。
沒等他回答,又問爸爸:叔叔叫我什么事情。爸爸說我要做個土豆片,你給到旁邊商鋪幫忙買點菜去。
小丁說:做什么飯,我打電話,讓我爸請咱們。我爸早就說,等你女兒回來要一起吃飯呢,現在不是正好嗎,我現在就打電話。
爸爸說:女兒想吃我做的土豆片
小丁說:切,叔叔就是一個小氣鬼,要不我請你們。
爸爸說:你這個丫頭,真磨嘰,去,買菜去。
小丁向她伸了伸舌頭,對爸爸說:遵命,馬上完成任務。臨出門又回頭對她說:說好了,明天逛街啊,我去接你啊。
爸爸說,這個門診是三個人合伙,近三百平米,房是辦事處的財產,所以租金不高,單位人和家屬看病不用出別的錢只是出藥費,所以大家意見不大。開業半年,投資基本已經回來,開始盈利,下一步會陸續的增設一些醫療設備,門診主要是針對城郊結合部的社保人群,用醫??ㄔ谠蹅冞@能辦理住院,其實也沒人住,只是辦了手續,站了床位,都回家住。咱們門診能幫著他們醫保報銷,其中一個股東是醫保報銷科科長,比較方便,小丁的爸爸投資,爸爸主要是管理。門診的前景不錯,還可以繼續擴大。
一會有幾個大夫和護士相跟著進來,說是要看看爸爸的寶貝女兒,都和她打了招呼,嘻嘻哈哈說笑了一通,最后臨走時都讓她去家里玩,從那種熱乎勁來看,大家都是知道她和爸爸是分開了的。
不一會,小丁和幾個小護士將已經洗好的蔬菜提了進來問爸爸要不要他們幫忙,爸爸說,不用,小丁過來摟了摟他的肩頭,再一次說:別反悔,明天我接你啊。就出去了。
他站起來要幫著爸爸做飯,爸爸說,用不著,說著拿出兩份報紙和一個期刊說:上面有爸爸文章,你給看看,爸爸的文筆怎樣?說完指給她一個叫默川的作者寫得文章,一個是“小社區,大民生”,寫得是爸爸的社區診所的事情,這時爸爸在自我宣傳。一篇是散文“塞外情思”,雜志上一篇是“警防精神賄賂”。她知道爸爸是中文系畢業的,但還一直沒見過爸爸寫的文章,現在讀著爸爸寫得文字,才發現其實爸爸內心是一個很感性的人,尤其是塞外情思,語言優美,意向遼闊,把沙漠上的壯麗描寫的昂揚振奮。既有含華咀英的文字美感,又有登高望遠的情緒流動。爸爸做飯向來迅速,雖然小廚房設備不是很齊全。但土豆片很快就出鍋了,小丁還買了一些雞翅和小菜。爸爸把桌子上的水果書籍靠邊推了推,簡單整理了一下,擺上了飯菜和碗筷,像以前一樣喚著她的小名讓她趁熱吃。
雖然她還沉浸在爸爸的文字里,但聽著這個聲音,不由的鼻子就酸起來,流下淚,其實她是下定決心不流淚的,但還是沒有做到。
爸爸顯然有點措手不及,急忙拿出毛巾一邊給他擦拭著淚水,一邊摸著她的頭說:別哭,這孩子,小時候你都沒哭過,現在都這么大了,哭就難看了
停了一會又柔聲說道:爸爸希望你是一個堅強的孩子。有些事情早晚總是要開始面對的。將來你生活中還要遇到好些事情,有些爸爸能幫你,有些也得你自己來解決。別哭,爸爸不希望你哭哭啼啼的。
她站起身到廚房擦了擦淚,平靜了一會,返回來坐到桌邊,心里雖然堵得厲害,但還是輕輕的把爸爸親手做的,曾經是自己最愛吃的土豆片送到嘴里:
爸爸問,怎樣?
他勉強的擠出笑容說,挺好吃,比學校的強多了。
爸爸說,那就行,一會爸爸再給你那點錢,你去了學校一定要吃好。
她說:中午二姑給了我五千元錢,我知道這是你的錢,爸爸說,誰的也一樣,給你,你就拿上,不要亂花也不要節儉,沒了就打電話給爸爸,爸爸給你往銀行卡上打。
她改換了話題,問:你也沒個電視,平常怎么打發時間呢、
爸爸說我的事情多著呢,早晨和一大幫人在師大體育場打羽毛球,現在爸爸水平不錯,哪天你和爸爸打一場。還有爸爸看書,寫字,畫畫。爸爸跟一個打羽毛球的美術老師學了國畫,樓道里有一張竹子就是爸爸畫的,一會帶你看看。有時候也寫點文字。剛才你看的文章,說說爸爸寫得怎樣, 她說:挺好的,
爸,昨天對不起。
爸爸說:沒事,你從小撅嘴的次數還少呀。
她沒說話,頓了一會,眼睛看著爸爸說,爸,你再找一個喜歡的女人結婚吧
爸爸呵呵的笑著說:你這丫頭,想什么呢,你看爸爸現在這個樣子,誰會喜歡爸爸,誰跟上爸爸還不是都是受苦
她說:那套房子我不要,你用它再找一個合適的人成個家吧。
爸爸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說:你是不是覺得爸爸現在老態龍鐘的,已經安排不了自己的生活了。
她說:不是,只是這么多年,你也挺苦的,現在應該找一個能照顧你的人,這樣就不孤單了。
爸爸笑了笑說:我女兒的確長大了。過幾年再說吧,爸爸要是結婚,會提前跟你商量的。爸爸和你媽分開又不是為了再結婚。
短暫的沉默,只有筷子碰撞盤碗的聲音。
老實說,離婚后的爸爸其實精神狀態挺好,頭發修剪得很短,襯衫和褲襪都很整潔,他相信她的爸爸會把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條。
看見她不說話,爸爸掏出一個華聯超市購物卡遞給她說:過年的東西你跟你媽直接超市買吧,想吃啥,買現成的。
她說:不用了,我們自己弄。
爸爸說:拿上吧,都是單位發得,爸爸還有,其實爸爸也用不著,單位庫房里還有一些是人們平常送爸爸的禮物,凡是你和你媽媽用的著的,爸爸都留下了,你們用不著的就給你爺爺姑姑他們了。爸爸這也不缺這些。
停了一會爸爸又說:過了年,你要是能騰出時間,回去看看你爺爺奶奶姥姥姥爺,他們也想見見你。
她恩了一聲,低頭吃飯。眼里又熱辣辣的。
爸爸接著說,開學的時候,火車票爸爸已經跟人打招呼了,隨時可以定,你就不要去排隊了。假期沒事的時候,常過來和爸爸吃頓飯。
說著,爸爸聲音有點梗咽,站起身給他倒水去了。
吃完飯,她讓爸爸坐著,自己去水房洗刷鍋碗。連同事的女兒小丁都能每天和爸爸嘻嘻哈哈的說話,但她這個爸爸的女兒以后這樣的時光將很少了。是啊,從此爸爸就只是她牽掛的一個影子了。那種實在的溫暖真是如東去流水一去不復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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